蒲公英之眸

东瑞

 

傅红英纵身一跃、离开最高天台那一刻，以为会像一颗重型炸弹自由落体迅速直坠下去，原来并非如此。不知什么原因，空气浮力太大，她刹那间竟然“飘”起，像超人翱翔，又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慢慢地向下方旋转，旋转，直线降落变成了缓缓飘落。于是她有充分的时间瞧清这二十九层高大厦的某些层窗内的情景。

正是黄昏时分，儿女们放学了，打工的家人都回来了，除了紧闭的窗户，一个一个窗口内，都洋溢着欢闹气氛。

 

二十七层内，一位美丽少妇怀中抱着婴儿，眼神流露着无限怜爱，不住地往她红扑扑的小脸颊亲了又亲。傅红英看得痴了。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晚上到太平间扑向盖着白布的她的尸体，不知会如何伤心欲绝呢。她不过十八，再过十年，就可亲尝少妇做母亲的母子情了，然而她没有机会了。唉。

二十三层内，夷？竟然见到了同班的颖雯和智超，如胶似漆地搂在一起，肉紧地亲嘴。他们不顾学校的守则和老师的劝告，在求学时期搞地下情，大胆热烈无所顾忌，先勿论对错，那一份勇敢，就值得啧啧扬起大拇指。比较之下，他考大学考不上，又被男友甩了，就寻此短见，就显得她太懦弱了。

二十层内，那是一间装修得美轮美奂的新娘房，看来小夫妻新婚不久，丈夫一进房就将他美丽丰满的妻子抱到床上，又摸又捏又吻的，开始解她的上下衣，妻子很乐意地迎合······激烈纠缠的情状看得她血液沸腾，唉，她都还不知道做人妻的滋味，就那么轻易死去，岂不是太愚蠢了。

她真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刚才纵身一跳时不深思熟虑呢。多层屋子，不是在装修，就是熄灯、无人或窗子紧闭，看不到什么。

 

 她此时飘到了十七层，看到一位大约八十几岁的老母亲，从床上坐起，一位菲佣要扶她，被她推开；女儿推来轮椅让她坐，命她收起来；女儿取一支拐杖给她，也被她呵斥。她自己站起来了！她的勇气让红英看得目瞪口呆，那么老了，却不认老，至少，这老人比她活多了一甲子，还嫌不够，还那么坚强！六十年啊，对了，未来六十年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也许那时都可以和外星的暖男结婚了哩。她不过是学业欠好、初恋受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呢。

十六层是一间舞蹈学校。此刻，学员们围成一个半圆圈，在看一位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美少女在练舞，啊，长得那么美，竟然缺了一条腿，此刻借助于手上的一个道具钢支，在空地上翻腾跳跃，做出许多难度极高的优美舞蹈动作。这一幕看得她激动难抑，为什么她可以那么乐观面对困难，而她舍得放弃可贵的人生，走上了生命不归路？

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层过去了，红英感觉飘降的速度在加快、加快，此刻，已在第十一层，她看到，黑暗中突然爆出了悦耳的生日歌，有个酷似她的十八少女被家人、好友簇拥着，端坐在小枱中央，吹熄蛋糕上的蜡烛。仔细一看，那少女不正是她吗，猛然悟起，曾经约好，大家在本周末晚要为她庆祝生日，怎么就忘记了。她们和爸妈一定会万分失望，为她的死去而哀伤。那么好的友情她竟然也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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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英懊恼无已，后悔万分，如果上苍有眼，她多么希望从空中伸出一只巨手，把她拉起来，再扔回天台，或者，此刻能忽然出现一架吊重机，伸出长铁臂把她叼起来，慢慢降到地面上，或者正如一朵蒲公英，再飄回到二十九層的天台上。可是幻想归幻想，残酷的现实是，她即将在几秒钟内坠落的地面是硬梆梆的水泥地，很快就会发出轰然巨响，她会撞击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鲜血四溅，升腾起一缕幽幽芳魂，含着不舍、爱恋的眼神望着已经来不及重回的人间。唉。

飘降速度在加快，傅红英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准备了接受死神的拥抱。

“扑！”一声，她感到软软的，躺在起伏的柔软绿涛上，原来她跌在树叶茂密的树丛中，再打几个滚，跌在一个超大的充气软褥上垫，弹抛了好几下才止住。

四周，人头涌涌，爆发出一阵如雷的热烈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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