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东瑞

 

每天清晨我到屋村的湖边做晨操时，总是遇见阿昌。我们年纪相仿，他退休了几年，我在十年前已基本淡出了。由于以前业务上的联络，我们谈得投契，余兴节目是对湖投扔小石子。阿昌手巧，石子一旦从他手中投出，可以在湖面上连着做四五级跳，荡开的涟漪非常美妙，犹如水中突然有几只小鱼儿跃出。但我试了几次就是不行。阿昌说，熟能生巧，慢慢来。

接近八时，我们回到各自的家，约八时半吃过早餐，我们就各自上街去办事了。我依旧骑着我那辆老爷单车，从我家小巷出发，很快融入大街的车流中。那一天，我正在十字路口，等待对街的绿灯亮起。

就在绿灯亮起、大队人马一窝蜂过马路的时候，我看到马路旁，一个年约七十余的老妇人慢慢倒下，最后躺在马路上，身子卷缩成一只弯虾，捂着脚部，痛得脸色苍白，呻吟不止。

慢慢围起了一群人，议论纷纷——

这个说，她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撞她的人只回头看她一眼，呼啸而去。

那个说，不知伤在哪里？危险不危险？更多人说，你们不要理睬她！这种骗局早不新鲜了！······人墙多至二十几人了，围了两三层，久久没人愿意介入，大概都怕惹祸上身。最近这类骗局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得很厉害。

就在此时，我看到人群中一个汉子排开人牆，竟是阿昌，他走到老妇跟前，蹲下来，然后抬头寻求合作对象，一眼很惊喜地看到了我。

小王，快，我们一起扶起她，用的士送她到医院急诊室！

你不怕······？

不怕！

我们共同扶起老妇人，截住一辆的士，直奔医院。妇人慢慢苏醒过来。我们才看到她左脚中趾严重扭曲变形，看来被摩托车伤得不轻。

在急诊室，阿昌替她付了挂号费，在填写资料时，窗口的职员问她和我们的关系，阿昌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路人呀。医院护士给她量血压，安排照X光，观察、看片、诊断、包扎固定、开药等等，都是阿昌付的费用。前后约化了三个钟头。阿昌看她走得一拐一拐的，还找了一架轮椅，扶着她上去坐，慢慢推到的士站。

阿昌，你陪她回家？

阿昌点点头，你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

我说，我的单车还放在一家士多店门口哩。

我们一会再去取。

到了老妇的居家，阿昌就要走，老妇硬要他和我把电话和地址留下来，我们也没有犹豫写了下来。

几天之后，我和阿昌又在湖畔见面，谈起此事。我说，阿昌，佩服你不怕被骗，现在这样的骗局天天都有，愿意多管事、救死扶伤的，被反咬一口。

哈哈，事实是我们没事，老妇人是真正伤了，她也没要求我们什么，都是我主动替她付费用的。难道我们害怕被骗而见死不救？

阿昌说到这，抓起一块小石子，扔向湖面。石子在水上做了五级跳，旋开了五圈涟漪。我看得呆了，称赞他厉害！

阿昌说，不做任何动作，湖面会永远平静下去；扔了一颗小石头，那就不同，总是会有涟漪的。跳得越多，涟漪越大。

我说，那当然。

我试试了几下，最后一次成功了，虽然石头只是跳了一次就沉入水中。

我们练了一会功，阿昌约我到他家中小坐喝茶。

在阿昌家中，他递给我看一封刚刚收到的信，落款是“被你们送到急诊室的妇人”：

阿昌、阿王两位大恩人：

我托我儿子写这封信。谢谢你们不怕受骗，出手相助，实际上我和儿子配合，在城市各不同地区成功演出了自伤、对帮助我们的人反咬一口、获得赔偿的多次好戏。我们正是那种无赖！但那天我独自出门，我是真被摩托车辗过脚趾，伤得十分严重，谢谢两位恩公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急诊室。我遇见了不怕受骗的你们，联想到多年来被我们诬告的很多好人，良心受责。除了将那天的医疗费加倍奉还外，我们母子还决定从此洗手不干了。”

我们面面相覤，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也不约而同地傻笑。

我们依然在清晨的湖边扔小石块，我终于学会了五级跳。

阿昌说，一颗石头擦过水面，哪怕很轻，都会荡开美丽的涟漪。

我说，是的，是的。

2022年12月4日于香港不写最累书房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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