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赶集民俗风情画–点评雷泽风《赶集》
东瑞
雷泽风以诗词闻名,其实散文也写得很好。
以《赶集》为例(见他博园2022年11月4日文章)。《赶集》约两千余字,读来不觉其长,只觉其短,读毕兴犹未尽。正如欣赏一出好看的电影,散场,感觉余韵袅袅,无法抽离。《赶集》又像用心蒸煮的一尾姜葱鱼,蒸出冉贤集的原味,诱惑你前往逛逛看看。一次集市,串起了冉贤集的历史、风情、特别诱人处……
文章一开始就将自己逛市集的目的清楚道出——”退休以后,闲赋在家,赶集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道乐趣。除了阴天下雨外,逢集必到。一是到集上追踪家乡的风土人情,二是到集上找回小时候赶集的童趣,让心态回归年轻。”。最妙的是,文章几乎无甚闲话,很快就将集市的风俗、民情、习惯一一从容叙述,几个富有代表性的人物就可亲地向我们走来。如三油碾婶子、二胖叔、骂娘的小伙子、小药店中医冉东升、卖纸镇的地摊小贩、卖烟叶的郝师傅、杏树下的金山三奶奶和老太太……这些人物有的有名有姓,有的只有姓,有的全没姓名,写他们时手法不一,灵活多变,有的大笔勾勒,粗略速写,三两笔带过;有的前尘往事、远近都细细描述,但都各有故事,或一段交往,或昔日印象,或短或长,都写得栩栩如生,趣味盎然。出场次序按照作者赶集先后,浑然不觉,自然而顺眼,都一一浸透冉贤集的特殊味道,散发一种地道的山东独有的泥土气息。
雷泽风把他们的言语笑貌和今昔生活,从中筛选了典型细节,有趣地描绘一二,如拾废品的二胖叔背着一个拾荒大袋、发牢骚的小青年只为了塞车的不满、药店的老板冉东升与几个大乡里品茶、卖烟叶郝师傅的遭遇等,精彩纷呈,目不暇给,各有各的精彩!文中也写了自己买纸镇、烟叶的趣味过程,非亲历无法体验,妙不可言。既透露自己的兴趣又从侧面描述了老乡生活的艰辛不易。
文章结束时,还提及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在杏树下嘴巴一瘪一瘪地吃杏子,自己想到今后见一面少一面不禁悲从中来。这样,将赶集的见闻、乐趣描述之后,又联想到人与人的缘分和相遇的偶然,一喜一悲交集,人生五味杂陈,读来易生共鸣。
《赶集》将集市上的人物、语言、气氛、风俗、民生、交易等几种元素调得很匀,如调色调得很暖,调酒喝得微醺,回味悠长。
《赶集》特点有四:一是气氛的渲染足够,吸引读者一起来逛集市;二是画面感很强,可以构成好几个摄影画面;三是语言朴实地道,尤其写到问老乡”用钱不‘’那几句,令人不禁喷饭。四是罕见的人物同台演出。作者犹如一位导演,众多人物演出了赶集的一场精彩群戏!雷老师的这篇《赶集》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向老舍、沈从文、孙犁、汪曾祺等这一型乡土前辈老作家致敬和学习的作品。最明显的是句子短促,生动、活泼;用白描技法写人物音容、言谈、举止,以少胜多,形象而立体。
《赶集》表面平平无奇,其实用力很深。用地道的当地农村小镇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雅俗共赏语言,完成了大城市写作人未必写得出的一幅迷人的赶集民俗风情画,很有个人特色。
2022年11月6日于香港不写最累书房
附:
赶集
雷泽风
去我村东南三里路,有一座春秋时期保留下来的古老村镇,原名茶堌坡。这里曾经出过一位孔夫子弟子七十二贤之一的先贤冉子,名雍字仲弓。村中央有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庄严的冉子仲弓庙,所以集镇现在被称为冉贤集,名扬四省八县数百里。 冉贤集集市历史悠久,不知始于何时。只知道我的老爷爷的老爷爷就经常到这里来赶集,有集镇西边古天爷庙的残碑为证。集市日期是阴历逢一排六。农贸会一年四次,尤以四月八、六月六最为壮观。周边数百里的商贾都云集这里赶会,提前几天就开始支锅搭棚,抢占摊位。三教九流,杂耍卖艺,山珍海货,农副特产,瓜果梨枣,能工巧匠,卖野药的,卖针头线脑的,琳琅满目,人山人海 。虽遇文革革资本主义的尾巴,改革开放整顿集市贸易,也没有能够把这里的集市打倒
退休以后,闲赋在家,赶集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道乐趣。除了阴天下雨外,逢集必到。一是到集上追踪家乡的风土人情,二是到集上找回小时候赶集的童趣,让心态回归年轻。
小时候每到四月八、六月六农贸大会,学校放假,就会给爷爷要上一角钱,到集上都能把錢攥出汗来,反复斟酌怎么把钱花出去。一个算术本,一支红蓝铅笔,一盒蜡笔,剩下的钱再买上一个酥瓜解解馋。凉粉摊包子锅自然也要去,那也就是看看热闹饱饱眼福。我爷爷一辈子钟情于庄稼活,很少赶集上店,把这种没要紧事赶闲集称为赶滑集赶滑会。滑,就是不勤劳耍懒的意思。
这天,吃过早饭,我又开上电动三轮车去赶滑集了。到了半路电厂铁路专用线上坡的地方,遇见了赶集回来的三油碾婶子。她今年八十多岁了,身板很硬朗,走起路来依然像当年大跃进时期在花木兰突击队里的时候那么轻盈。她问我到集上去买点啥。我说没个准,碰到合适的就买点。从前是遇到事去打兑錢,现在是拿着钱去打兑事。
到了冉氏祖茔冉林前,又遇到了小我两岁的二胖叔,同姓的,按辈数他比我高。他快七十岁了,一辈子没有娶上媳妇,是村里几十年一贯制的低保户。也是个逢集必赶的主,刚从集上回来往家走。他也没买啥东西,就是肩上抗个尼龙化肥袋子,到集上捡个酒盒子塑料瓶易拉罐什么的,卖到废品收购站,换个零钱花。二胖叔问我用钱不?我说不用,谢谢二叔。也许你觉得奇怪,哪有赶集不用钱的?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礼貌,到集上碰到熟人,都要客气地问一声,你用钱不?对方无一例外客气地回答,有钱有钱,不用不用。傻瓜也不会伸手给人家要钱花
到了洙水河桥头,正式进入了集市。行人车辆拥挤不堪,也无人疏导维持交通。我拿出香烟,一边抽,一边打发时间免心焦,等待通过蜂拥的人流。一个小青年一边不停的鸣响车喇叭,一边骂骂咧咧地发牢骚。我让给他一支香烟劝他说,集上本来就是堵车堵人的地方,你从家里来的时候就应该有来集上挨挤的思想准备。谁都想早一点走过去,不要着急慢慢来吧。这时候小伙子才渐渐熄了火。
过了洙水河桥头,照例到当地知名中医冉东升的小药店坐一坐。小药店紧傍洙水河,是一块汇风聚气,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这里除了来寻医问病的,经常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坐下来,一边品评着冉医生刚刚冲泡的福建武夷茶,一边听他侃侃讲述着望闻问切中医四诊,又听他讲述阴阳虚实、表里寒热的八纲辩证。又鉴赏了墙上悬挂的冤句知名书法家魏相生书写的楷书老子《道德经》
出了小药店,南行数百米到了一个文物地摊前。看上了一对铸有十八罗汉的白银纸镇。一问价钱,要二十元,不用说是赝品。我就是冲着赝品来的,只图个兴趣,也不图收藏升值。拦腰砍,十元钱还价,他痛快地卖给了我。我很侥幸,大概是现在喜欢用纸镇的人不多了吧。记得不久前我在文化街地摊买过一对大理石的纸镇,还花了二十元钱呢。
又南行不远,看到了三里河村卖烟叶的郝师傅。他隔着马路向我打招呼。
记得几年前,我在郝师傅的烟叶摊前买烟叶,突然闯来几个烟草专卖局的执法员。他们二话不说,掂起铺在地上的烟叶包袱就要撒。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奋不顾身,一把将包袱夺了过来。我说,庄稼人置个钱也不容易,不让卖让他卷起家什走了就是了,何必撒他的烟叶呢?执法队员对我还算客气地说,你不知道大爷,他这烟叶里都有毒。我说哪有没毒的烟叶,是烟都有尼古丁。苏烟、中华烟的烟盒上还印有“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呢。
这次我来到烟摊前,他问我想抽哪个烟?我说想抽关东烟,要不搓碎的整烟叶。他立刻拿给我一把。问价钱,一斤烟叶三十元。我付款,他客气地说算了呗。我说哪能算了白抽呢。算起来,一斤关东烟,春种夏锄,施肥捉虫,到了秋天收下来晒干,再从关外运到我们这地方,一斤三十元,还买不到半包中华牌香烟哩。我买去至少能抽一个月,够划算的了。郝师傅过意不去,临走又给我抓上了两把搓碎的新疆绿烟粒。说是关东烟劲太大,掺着抽平和些。
看看日头偏西,到了散集的时候了。我就开着电动三轮车往回走,顺便买了一把韭菜一把葱,外带一包花椒茴香面。也不下车挑拣,付上几元钱让人家随便给。
桥头上,行人车辆稀稀落落,骂娘发牢骚的小伙子大概早就回家去了吧。
回到我们村前金山三奶奶的杏行边,几位年逾八旬的老太太,多数都是我奶奶辈上的人,赶集回来在此歇歇腿脚,正在杏树底下吃杏子,甜甜的,软软的。牙口都不好,吃起来个个都是嘴一瘪一瘪的
金山三奶奶硬是捧上两捧黄里透红的鲜杏放在我的车篓里。
我告别了几位树下休息的婶子大娘奶奶们。几次回头挥挥手,想到这些耄耋老乡亲,今后见一面少一面,不知哪天就阴阳两隔了。心里一阵阵酸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