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东瑞专栏

诗之岛(三题)

东瑞

 

 

雾中,伯都古湖

 

什么时候,我才能忘记峇厘的伯都古湖?我想我不能够;离别才不足半年,梦里总驾一页轻舟在妳怀中游。仿佛昨日,我依然醉卧在妳那湖畔的草地上。

雾还是那么浓吧?水也一定还是那么清。悲哀的是那三面的山,正午开始,雾就重重地将它们重锁。不让露出清晰的真面目;太阳在此也变得软弱无力。

那时是午后,我们几个连袂而来。乍一相见,竟马上迷醉,你纵有千重愁,万般苦,当也抛到九霄云外。看那白雾盘绕,弥漫湖上,云山朦胧,水也朦胧,望不尽,看不穿,塔身舟影,全朦胧,惊异于山中有这般奇景,深感于宇宙变化之无穷,啊,眼发痴,心也颤,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晓得,我们已离尘市万千里之外。

手儿沾那湖边水,一洗腥污之手;抬头猛吸湖上的清新之气,吐一口肚子的闷气和烦气。那时我真想把妳整个伯都古湖拥抱着携带回去,哪知三山恋妳而不允。

湖畔有平筑的排排旅舍,想那酷爱大自然的旅客,在寂静的黎明,一定坐于湖畔垂钓自乐,午夜时分,是否也懂得对着明月下的静湖,弹吉他奏一曲美丽动听的歌呢?

风刮起来了,啊,长夏的热带岛国里。这儿竟是一个小凉秋。钞票换了张船票,我们要乘舟坐一次湖上游,我们是宇宙的子民,不想辜负地球;山中湖,雾里水,到底蕴藏几许秘密,我们想彻底寻求。你知道吗?迷得最深的记忆才最深刻最永久。

不要说浪费,也不要说我们富有;梦想自童年就孕育,孜孜以求起码二十年。伯都古湖,请妳评说。

划两道白浪,那白浪泛成长形的波纹,荡开在湖上;艇儿迎着风,进入雾中,投向朦胧。山在眼前,但山在何处?不见飞鸟横飞,必是牠怕在雾中迷失。太阳呢,太阳应在天上,却不属于湖,它在湖外山外。

栖息、觅食于浮起的小块绿岛上的鸟儿,你也知道惊飞的么?你太惯于静。舟声惊扰了你们吧。

雾啊,山恋你,你恋山,缠绵不分;你吻水,水迎你,雾水连接。只有远观妳才是辽阔的,只有投入才觉得妳的温柔。我在舟上滋生渴望,但愿驾这小舟雾中荡它几万回,飞向湖山之外,飞向朦胧中的宁静和永恒。

幽静温柔的伯都古湖,任何时候,我能忘了你么?

 

绿毯

 

淡去了一夜的玫瑰花香,隐退了梦中古达海的阵阵潮声,车子平稳而欢快地在山林中的公路奔驰。庙宇、农舍、山溪、田中耕耘的黄牛、河边溪水的孩童、穿着花沙龙的男女学生、头顶大水桶的峇厘妇女……向后迅速地掠过去、倒过去,而浅嫩的绿、深墨的绿、渗蓝的绿、翠莹的绿、这满山遍野、盎然生趣的绿意扑眼而来、铺天盖地而来。绿得使人微醺,犹如喝了甜美的绿酒,做的梦也是绿色的。

丹巴西冷往还,行色皆匆匆,但她那生机勃勃、天地间一派充满生命力的绿意是很难忘怀的。建在高高山坡之上等一系列、形式各异的建筑物,导游告诉我们,过去是已故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到巴利巡察、休养是的落脚之处,而今作为供人们参观的国家行宫。白的墙、红的瓦,从山坡下望上去,好像是嵌贴在篮篮的天幕上;而走远一点看,因为它们建筑于绿得非常可爱的一大片草坪之上,好像一张大绿毯上锈出的红白屋子图案。山坡草坪之绿,绿得太晶莹、太齐整、太诗化,使人不忍上去践踏。这美丽的绿,在明晃晃的正午阳光下,更是绿油油的,叫人不会想到那是绿色的小草,而是哪一位油画家涂上均匀的绿色颜料在一张大花布上。峇厘少女女将一串饱满结实的香蕉顶在头上叫卖招徕,卖熟玉米的妇人,箩筐里的玉米,每一只都饱满结实,散发出诱人的刚蒸熟的香甜气味,而手抓几件木雕鹿儿、木雕鸟儿的小孩一直围于你前后,劝你买下……一切都可爱,一切都充满了生气;天地间的浓浓绿意因增添了各种人物的声音、色彩、动作而显得更加充满魅力!

斜坡的草坪,偶然有只狗,不慌不忙地吐着舌头,慢慢地走过去了。那神悠然自得,竟不觉得其高。坡下,是一列毗邻着的几个浴池,池内有神像,水从神像胸腔哗哗流出。池墙已破旧,也许受绿的感染太深,绿苔滑滑地爬满了墙,我想不需要多久,也将被绿蔓延而连一寸白墙也看不见了。

从坡上望下去,灰、白屋宇被绿色包围,是一幅幅恬静的热带风景图;丹巴西冷啊,你就是一杯叫人难忘的绿酒!

 

观舞

 

在峇厘,我们到沙努尔海滨、古达海滨、丹拿乐海滨,不时为那美丽的万顷晴沙发出一声声惊叹;我们参观工艺品店,见到那千百件细致神肖的木雕、油画,也常常情不自禁地由衷赞美。

只有一次例外。只有一次是雅雀无声、屏息宁神的。那是观赏峇厘舞蹈的时候。

可惜我对舞蹈没有深入的研究,不能写出有个分量的舞评来:但至今我总忘不了那柔若嫩笋的纤纤十指,那蛇样轻盈的臂波手浪,那流盼传情、可以道出千言万语的双眸,以及美极了的柔姿妙态和观舞情景。当两位舞蹈者扮“罗摩衍那”神话中的拉玛和辛塔——舞着从椰林丛穿过雕石红砖门出来时,蓝天和灰地之间宛然飞出一只开着灿烂尾屏的孔雀,飘来两团色彩鲜艳的火,观众眼睛顿时为之一亮,刹那间似乎空气和时间都凝住了。这时,针跌亦有声,轻咳便成罪过。不必转首,我知道千百只眼睛,已一眨不眨地贯注在那奇特的手臂和手上;母须细察,我也明白附近卖菲林的工艺品店生意较往时增加几倍了。

两位少女出奇地美。活了三十余年,见到这一对舞者,我才醒悟世间一切最美的语汇在她俩身上都已经松软无力。形象,活的形象才颤人心弦。人说模特儿身材好。我看峇厘少女才最懂曲线美:金腰封紧束腰部,下面是条精制细缝的饰以金银边的花沙龙,整个身躯便勾描了出来。齐胸之处紧扎花带,硕长之颈环以饰物;上身半裸,秀发银冠,珠光宝气,不禁使人想起白居易「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抖擞龙蛇动」那两句诗来。想看到她们粗犷刚劲的大幅度动作很难,这舞的节奏和夏威夷的「草裙舞」恰恰是两个极端。你看,千种情意包涵和传递自两对能够喜怒哀乐的眸子;一双手臂,好似伯都古湖在微风下掀起的柔柔美波,起伏柔转;十指纤纤,宛然仙子魔棒下忽开忽合的玫瑰花瓣,千姿百态。两位舞者,和谐配合,有对匀之美;天衣无缝,有融二为一之妙。一举手,一投足,是那样轻盈雅致,柔若无骨,如晨风掠过海面,如小蛇轻行草地;一转眉,一投眼,是那样变化万端,将人间悲欢离合全凝聚在期间。一切勿庸语言,形象已是一切。我们从此领会到峇厘舞蹈之精妙;眼语和手语的淋漓尽致,原来是并不比印度舞、泰国舞逊色半分,而且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我们也从此感受到:有许多舞,不必懂其内涵也没关系,因为舞本身已是一种美。这种美的的享受一生难忘。在牠演出的过程中自始至终令观众如痴如醉,鸦雀无声,结束时才松口气,便是其巨大魅力的明证。

李炯才在《印度尼西亚——神话与现实》一书中说:「当夜幕低垂,农夫们摇身一变,扮演着完全不同的角色。他们成为舞蹈家、戏剧家或音乐家……」这段话很重要地说明:艺术来自民间,普及能产生精湛美妙的艺术。

没有访问两位跳舞的峇厘少女来自何方;但是,不排除她们来自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