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东瑞专栏

爱的传奇:半卷书

东瑞

 

【结局】

 

你要买的这本《书缘》还有下卷,共两卷;两卷要一起买才行。

书屋收银处一位戴口罩的姓舒女收银员,抬头看了购书者,是一位戴口罩的小伙子。

小伙子说,书枱上只剩下这上卷。

那你等一会,收银员转头应付另一位戴口罩的购书小姐,看了看书名,也是《书缘》,对她说,妳要买的这本书还有上卷,共两卷;两卷要一起买才行。

小姐说,书枱上只剩下这下卷。

女收银员五十来岁,姓舒,是书店老板,她看看小伙子,又看看小姐,笑笑说,巧了,你们都选了同一本书,你们都等等。

舒老板走到书枱查看,那里空空如也,翻下面的书柜存书看,没有;回到柜台又查了计算机,又致电发行公司,发行公司又联络了出版社,最后的答复是此书已断货,正赶印第二版,最快也得过一个月后才有货。

你们哪一位肯让出?老板看看左边的小伙子,又看看右边的小姐,问。

左边的小伙子看看右边的小姐,右边的小姐也回看他,两人似乎都没有让出的意思,于是,书究竟该为谁所购得?空气凝住,时间定格,男女尴尬,陷入僵局。

老板笑了笑,这是疫情一年多来生意最好的一次,一套书被两人争购。可惜我们书屋租约已到期,租金将起,我亏了一年,无法再租,这是最后一个月了。

啊!

啊!

既然都不肯让,我建议,舒老板说,那就共同出资一起买下来,然后交换看。

男女对看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建议太有创意和戏剧性,都不约而同地点头说,那好吧。

谢谢你们,给了我信心。如果有来世,我还要继续开书店。

男女各付了一半的钱,又建立了微信私聊,互相挥挥手,就要走了;老板叫住他们,说,不介意的话,我们仨拍张照片做纪念。

男女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书屋即将最后盘点、清货,也许你们就是最后一对顾客,让我留点美好的回忆,纪念一下也好啊。

他们都无异议。

舒老板掏出手机,装在自拍架上,站在中间,男女站在她左右。三个大口罩,未免太煞风景,舒老板建议除下口罩。

我们快一点。她又说。

照片拍了三张。

老板要了两位的微信。她说,一会我修好,就发给你们。

男女将照片看了一下,点点头,一个说不错,一个说,高清。

他和她各带着那半卷书走了。

老板望着两人的背影,再看书屋一地的凌乱和狼藉,还有那多张张贴着的“大清货”“全场五折”等贴纸,一阵阵心酸和伤感涌上心头。书屋已经开了八九年,好景时期,每月还有盈余;疫情持续一年多,进店买书的人少,她经营的小书屋遭到重创,紧接着岛城十几家书店骨牌效应般执笠(倒闭)后,厄运降临到她头上。她真怀念书屋过往的岁月,书屋虽只有八十平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主攻文科,重点精选大陆、港、台文史哲经典好书,深受专业人士欢迎,口碑极好;又以长期八折吸引读者,连一般顾客也爱到这老商场的小书屋看书买书。不料疫情吓退了老顾客,加上网络上如今什么都有,年来生意一落千丈,她尽管只是一名单身女贵族,没有家庭负担,书店都是她一脚踢,只是眼见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将在一夜间消失,真是欲哭无泪。

第二天,她将照片转给那各持半卷书的男女。

 

书屋处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清场交店的日期也剩下最后一周。那天,她收到一封信、两张小合影和一份设计精致的请柬。

合影一张是各买半卷书的那对男女,背景是长洲的大海和沙滩;一张是《书缘》书影,上卷和下卷迭在一起了;信很简单——

舒老板:

我们都是爱书人,钦佩你的执着,守护纸质书屋那么多年,我们不忍看到素质那么好的书屋又消失一间,我们决定续租下来,也已经与业主签约。您经验丰富,书屋请您依旧主持,并领取一份薪水,盈亏我们承担,盈余摊分。

                                                                           半卷书男女:

                                                                             苏大率 颜小美  谨上

                                                                                       XX

请柬文字是:

谢谢您为我们做媒,没有您,我们实在无法相识。下星期六晚,我们举行简单的订婚仪式,请你出席,并为我们担任见证和主婚人

舒老板读着读着,手颤抖了,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補叙】

 

 

颜小美將《书缘(下卷)》从书店捧回家,躺在沙发上翻开目录,发现原来都是有关书的独立故事,每个短篇都可以随意阅读。这样的话,从书的下半卷读起也可以的,无关次序。
小美回想在书店不肯连上卷让出、使她能买下全套的那个男人,心中就有点气。暗中骂道,小气鬼!
不过,当她翻开正文想读时,手机咯噔三声,是书店舒老板传来刚才拍摄的照片。小美一看,惊呆了:那男子,帅呀!
苏大率在归途的地铁上翻开《书缘》上卷,还没细读,听到手机响,心想一定是书店舒老板发来的照片,一看,果然是,那女的,真美!
苏大率真感谢书店老板,如果当时不留影,怎能欣赏到那女书迷口罩后漂亮的脸蛋?当时在书店惊鸿一瞥,又匆匆离去,无法细细欣赏,如今手机真好,可以放到最大欣赏,脸上小黑痣啦、青春痘啦,眉毛的浓细啦、牙齿的洁白浊黄啦,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好在我对她还算客气,不过不将上卷让给她买确显得有点小气;但如果让她一起买下全卷,也就没有这张照片,也没有理由再进一步联系了。
好帅!这男的,不知什么身份?难道是出版社编辑?这么爱阅读,这样的年轻人如今越来越少了,大都在网上购物,他就是寸步不让,非要买上半卷!幸亏大家还是客客气气,留有余地,不然脸上都不好看了。小美痴痴地想,有机会我得好好修理他。

 

 

一周后的一个夜晚。

大率与小美在M记约见,彼此都戴着大口罩,也许性情都偏向内向,情景有点尴尬,没吃东西,只是喝咖啡,彼此就半边屁股坐在最靠近大街的高脚凳上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重要的是交换《书缘》上卷和下卷。

大率问,都看完了?

嗯,好看,小美说。

我也读完了,不错。

 

触手可及的大玻璃窗外,夜色深沉,疫境下的雨幕,将寥寂的城市街景涂抹一层模糊的色彩,反凸显出一种朦胧的美。

尽管都有些不舍,交换了书看,还是要告辞。

没想到,夜雨轻轻地飘洒而来。

站在屋檐下,小美说,糟了,我没带伞。

我有。

大率有伞,可以送她到车站;他也很想说没伞,延长彼此相处的时间。但他最后选择了共撑一把伞。雨中为她撑伞,好浪漫,她也会感动的,虽然情节很老套,被电视剧用烂了,但这夜雨来得很天意,有时也不妨老土一下的。

雨不大,但很缠绵,大率说。

你常看电视剧?小美笑问。

是的,虽然俗气,是世俗却不庸俗。今晚我们的情节很韩剧哩。

小美听了爽朗地哈哈笑,清音悦耳。

小美感觉身体干干暖暖的,偷瞧身边的大率,宽厚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大片。

你近一点,不要净把伞往我这边倾斜。

太近,与你碰碰撞撞的,不好。

你可以搂实我肩膀,这样比较固定,伞居中举,这样两人都不会湿。

这样啊?那我搂紧了。

 

 

回到家,大率上衣几乎全湿了。

洗了暖水澡,浑身暖洋洋,舒适的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晚与小美的每一句对白,心潮起伏,句句如渗了蜜糖那样甜丝丝的。今晚注定睡不着了。

打开手机相片储存库,点开三人照,又足足将小美欣赏了十五分钟。

翻开从小美借来的《书缘》下卷,吃了一惊,整本书有二三十出被评注了文字,少则两三个字,如好得很、精彩啊之类,多则两三句。其中一篇写一个暖男,爱书,爱陪女友买衣服、购物,小美批注,这样的暖男真好!找就要找这样的!大率微微笑,抓了床侧小枱的笔,批注,我就属于这一种,哈哈。

小美回到家,看着基本上没湿的衣服,陷入痴想。

她也洗了暖水澡,躺在床上,翻开《书缘》上卷,一张和书页一般大小的照片落在她胸脯上。那是她的大头像,被他剪裁还艺术化了,好美。背面写上「希望妳喜欢」

她的心扑扑乱跳,也许,今夜将无眠了。

 

他们开始了第二次交往。

见面时,他和她一起迫不及待脱下大口罩。各带的《书缘》上半卷和《书缘》下半卷,迭在一起,放置在第三位置的桌面上,也好似一个人,占了一个位置。

咖啡香氤氲,飘散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