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东瑞专栏

那小诊所,那好护

东瑞

 

心戚戚地怀着遗憾的心情,告别红磡那间三层楼的小诊所。

几次来换药,都没见到她,不知为什么,后来轮班都没轮到她。

两本书,每次来,都装在我的包包里,无法亲手递交到她手上。

一颗心非常失落,留在了那小诊所。

 

别人的大多数,都希望永远再见诊所,我却希望有机会再来,把书交给她,因为许诺过她,要送书给她;自然,我不希望自己再跌一次。

病历卡上她的看诊记录和签名,潦草不堪;她姓啥名谁,我无法说上来;她又戴着大口罩,纵然站在我跟前,脱下口罩,我也不敢指认她就是她。那天轮到她看诊的时候,态度非常好,别的护士,只是让我坐在床沿上伸出一条腿放在小小丫字型铁架上,方便她洗我膝部的小伤口;我坐在床沿,腰部有点失去平衡,比较吃力;而她没有嫌弃;竟然在床上铺了一张蓝色的塑料布,请我将腿抬上去,她就坐在椅子上为我清洗三处伤口。大男人腿脚这些肢体,一般人都会嫌弃脏,可她不,像在修饰一截米黄色的象牙似的,我微微不安,感到羞愧,也满怀激动。

 

她问我怎么受的伤?

我说起了跌倒的故事。可以说那都是台风惹的祸吧。又是台风又是暴雨的那个清晨,我从外面回家,脚步速度比雨鞋还快,雨鞋因为进水很重,停住不动,我整个人已无法自控地如支箭飞出,面前是一堵墙,幸亏这年代已经掌握住跌倒时保护重要部位的秘笈和技巧,完全媲美小小说技法的难度,脑壳没开花,只是在脚后跟、膝盖和手臂肘部三个地方擦破皮,幸亏那狼狈的情状只有我个人欣赏,雨中,别人都打着伞匆匆疾走;我很懊恼,写作中屡有小赏,而在暴风雨中竟打了一次败仗。

于是需要约一周三次来这附近的社区小诊所洗伤口换纱布

三处小外伤,每处都清洗无数次,然后选择最合适的胶布和纱布贴住。护士一边耐心为我服务,一边说,你后天再来。你想要几点的?

我说,九点吧,我之前送孙女上学,之后运动一下就走过来,时间刚刚好。很快,电脑就打印出一张复诊纸。

护士真好,态度温柔可亲,并不因为我听力稍差而向我大声喝斥;在洗伤口时非常细心,不厌其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大概第三次吧?结束后,她请我坐在她办公枱旁的椅子等她打印后天的看诊单出来。熟络了,我就主动与她交谈,谢谢她不怕脏,耐心细心多次为我清洗伤口、包扎;她笑笑说,不好那么说,这是我工作;我又自我介绍自己的职务是编辑,业余写点东西,这样吧,下次我带两本书来送给你。

她乍然听了,感到大惊喜,叫起来,真的啊?

是的,表达我的感激心意。那下次是不是也是你看诊呢?

她惋惜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这是整个诊所上层的安排,护士并没有固定的病人;反之亦然。像我的三处小伤,前后已由四个护士清洗了。

后来我又到诊所洗伤口四次,每次临走前都将那两本已经签好名、写了感激之词的两本书塞进背包,可一直没再见到那位我好感的护士。有一次在打瞌睡的朦胧中,看到好似她的身影在我眼前飘过,好像她上班倒是上班了,从二楼的通道这一端走到那一端,但我也只能用好似、好像这类字眼,不敢肯定;她的步伐非常快,当我脑海里闪过“这是不是她?好像是”的念头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影踪,内心一阵很无奈的失落感。

红磡诊所就设在红磡区差馆里观音庙左侧,三层楼,规模非常小,但干净整洁。看诊时间从每天早晨8:45开,下午4:30关门。附近是一处小公园,花木葱茏,树荫浓浓。诊所虽小,一般的设备齐全,专为社区和街坊服务。大医院常有人满之患,一些轻伤微疾,比如擦破皮、小外伤之类,会分流到社区这类诊所处理。大约五六年前,我也是小腿有小伤,被转到此;也有一个小护士,对我很耐心;前后多次为我清洗伤口。一个小伤口,她每回都要用药棉清洗耐心地清洗十几次。我知道这些虽然是她们的职责所在,但想到她们每天都要面对数十个病人,要处理那么多各类轻重不同形状各异的伤患,就很感恩她们,油然生起钦佩之意。伤口不同于艺术作品,可以有舒适美好的审美感受;伤口充满有臭味的血脓、破碎的皮骨、可怖的形态,刺激眼睛和心灵。她们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心理必然是不会舒畅的。

人是感情的动物,那时也前后七八次,每次看到她在我的小腿伤洗抹消毒十几次,内心无法不感动,一次我带了书给她,还在扉页写了感激的话,她很激动,对我说,工作了十几年,从来没有一个病人对她那样,这是第一次。我暗想,一些人,总认为她们那样是应该,殊不知服务质量其实经常呈现不同,凡事都没有理所当然!记得,那时我伤口只是好了一半,又即将旅行,怎么办?我问她,她初初愣住、为难了一下,她说她不可以向病人书面推荐任何牌子的药物,但我可以拍摄这种粉红色消毒药水的牌子和形状,还叫我参照她消毒、洗抹伤口的步骤自己进行。我很感激,去峇厘旅游时行李中带了纱布棉花药水。一路每天洗澡后换洗,最后伤口愈合了。

这一次,也没见到上回那个护士,即使她依然在此上班,多年不见,也已经彼此相见两不识了。唉,这使我想到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珍惜,感恩要及时,要不然,一瞬就是长久,人与人就相隔在咫尺天涯,各种原因令你与她失之交臂,见面已属于下辈子的事了。

很盼望有日,老天好心,两位护士看到小文,先后打电话过来问候我伤口好了没有?那时,我会再寄一本书给上一个护士(下意识感觉她应该调到别一间诊所了),带上准备好的两本书,亲手交给近期多次失之交臂的那新护士。

这是我最大的谢意,最大的感恩,文字,是比较长久的纪念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