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瑞专栏

牵手,人间世最温馨的一抹阳光

东瑞

 

 

每天早晨,我都准时出发,送孙女上学,风雨无阻;每天午后,我也按时进入学校,接她放学;每天早晨,是我一天最愉快的时刻,虽然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她渐渐长大了,我们慢慢地老去;但就在大手小手齐相牵的那一刻,我感到了极大的幸福,比诸被什么大总统接见;那是因为,我见证了人类子孙的代代繁衍,而新生命的快乐和健康成长,就是人类的希望。

每天早晨,大手牵小手,别人如何看,我不知道,也不重要;在我内心中,却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亲情的血液,通过第一类亲密的接触流传;冷热的感觉,以第一速度感同身受,多么平凡却又多么神奇。有一次,天寒地冻,我大手里握着的她的小手,有点冰凉,令我惊叫了一句;然后,我加大了力度,也重新大面积地全包裹和覆盖了她的手,让她增添了一度度的热量。

从孙女上幼儿园,我已经帮忙送她了。那时,她还多么幼小,也很淘气。有时左手牵着她的右手,她不肯,无缘无故生爷爷的气,走到马路边,我好心急地说,马路有车,很危险,她下不来台,看她在犹豫为难中,我于是想了一个方法,特地走到她的左侧,改用右手牵她的左手,她就肯了。我暗暗偷笑,小女孩真淘气,我是多么开心呀。

疫情连绵两年多,七岁的她,长高了,也懂事多了。小学不时停课,改为在家上网课。我们一宅家也就是好几个月。疫情缓解后,看到孙女、孙子小姐弟俩,又长高了很多;孙女也从幼儿班毕业了,转到居家附近的一间学校读小一,小她四岁的弟弟则入读她原来入读的那家幼儿园。她小弟读书时间是早晨九点,比她迟一小时,如果我们不协助,印尼姐姐就得在唤醒孙女的时候,也要弄醒他,那准备工作就会有点手忙见乱,送七点多上学的孙女,也得把孙子带去,又带回来,等到八点多才又送他上学去,那就太麻烦了。(因为按照法律规定,不得把年幼的孩子单独留在家)。

儿子媳妇都是双职工、学校的老师,六点多接近七点就出门,驾车到学校。我们这类早睡早起的爷爷奶奶不帮他们谁帮?每天凌晨约五点四十五分,我体内好像有个生理钟,与我脑里的第七感暗中相通,人就醒过来了。由于香港上午的慢节奏,七点多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每天接送孙女上学,就成为爷爷奶奶份内的事。活到这般年纪,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无法协助,还说对家庭做贡献,岂不是一句空话吗。

有一天,又风又雨,地面潮湿,学校虽近,也得走一段路。但大部分路都在屋邨的范围,在楼座和楼座之间穿越,没有什么危险,又可挡雨,牵不牵手素来很随意,七岁了的孙女体育拿A, 翻跟斗都会,早已改几年前的淘气,也未必要等我主动牵她了。这一天,在途中,说时迟,那时快,她在突然间,猛然抓住我的手,主动地把她的小手握在我大手中,让我吃了一惊。我两眼刹那有点热,控制住内心的激情,半逗半问,同爷爷那么亲呀?孙女没有回答,看不见她那大口罩掩盖住的小嘴的变化,只能看到她那一双眼睛流露出微微的顽皮笑意。

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这对爷爷孙女的默契,在她上学途中,大手小手好像长了表情,不必言语,就会默契似的自然相握。隔代亲情就是这般神奇,从淘气到懂事,从生分到熟悉,从接受到亲密,小女孩与亲人的关系,有时是无法解释的与生俱来的缘分或血缘,有时是接触频密之后、日久生情,我们不需要计较。我这个爷爷对来自同行同业的嫉恨甚至排斥,从来一笑置之、不影响心绪,依旧我行我素,做自己的事,唯独对这位我内心疼爱的、年龄最小的小孙女与我的牵手与否很在意。我回家会向她的奶奶(我的另一半)分享我的喜悦,大半天的敲键节奏自然又增快了。

 

回想这大半生,与我牵手的亲密女性最重要的共有四位:

第一位,年龄大我许多。小时候她抱我牵我,后来她年岁老了,我要牵她,她有时让我牵,有时却把我的手轻轻甩开,说她自己还能行,她,就是我那倔强的、九十二岁过世的母亲。她创造了我生命,也铸造了我坚韧、外柔内刚的性格。

第二位,年龄相当,我比她痴长几岁,小时候彼此害羞,不敢相牵,后来又分居两地,到我大学毕业后,我们好不容易相遇,我才握到她的手,从此不愿再放手,这一牵手就逾半个世纪。她是我小表妹,也是我另一半。她这一生陪我同行,也是我创作大灵感的最重要来源。

第三位,我大她四十,我和另一半给她以生命。就在她28岁那年,在一家海边的餐厅式酒楼,我牵着她的手,交给另一个男性,让他照顾她的一生一世。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日子浑然不觉流逝了九年,她目下处在最美时期,小天使会预约在8月降临在她和他共筑的爱巢里。

第四位,时光相隔70年,我的大手也大了她几倍,最奇异的是我们对子女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特别是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的暖心一握,她就是本文的女主角。

日日清晨,我约7点出门,到儿子家接送孙女,除了暴风骤雨学校停课;12时45分,我也总是提个早,扫了校门口的二维码,以示安全出行,进入学校,脚踏红线,高举右手,孙女也眼快,马上发现,小雀般飞出来。我让她卸下沉甸甸的书包,由我帮背;这一刻,是我与她大手握小手互取温暖的第二次宝贵时段。在光影飞逝的短暂接触里,虽然我白髪飞添,力气渐衰;然这是人生最珍贵的瞬间,没有什么能再比得上了。男女的爱情可能会变质,两情相悦的牵手也许会贬值,唯有爷爷奶奶对孙女孙子这类来自血缘的爱,不易割断,成为横空出世的最美最大型的人世间布景画。

2022年6月12日 于香港“不写最累”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