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
东瑞
自从由于害怕壁虎软绵绵的躯体、在浴室无奈地处死牠之后,阿丁内心一直不安和忏悔。他念念有词,祈祷上苍,假如壁虎有灵魂,不要对他施以报复。唉!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一个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天他进入浴室准备洗澡,刚刚一脚踏上浴室的地毡,就有一只小小的壁虎从地毡下面神速地弹出来,他胆子本来不大,对所有软件小动物尤其害怕,一时间吓得几乎心胆俱裂。那只小壁虎窜出后,在浴室地板上一动不动。阿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驱赶牠,但方式有点暴力倾向。说时慢,那时快,他将地毡掀起、覆盖它,就往那地毡一踩。心想,跑得掉是你的运,跑不掉是你的命。
阿丁嫂在客厅没有听到他关浴室门的声音,好奇,问,阿丁,你在做什么呀?
他喊,有壁虎呀!
阿丁嫂笑道,你那样一个大男人也怕壁虎怕得那样?
我处理它了。但不知道它死了没有?不见它逃出来,也没发现它的尸体。
接着,阿丁心惊胆战地拉了塑料浴帘洗澡,时刻担心那下落不明的小壁虎掀开帘子偷窥他,或者突然从天花板跳到他的背部戏弄他,一场澡洗得不清不洁不安心。
夜晚入睡,开始为傍晚的事懊恼不已。从自问自答慢慢地变成了好像和那只小壁虎在对答:你为什么要踩死它?谁叫你身体那么软、好怕人!我又没侵犯你。那躲在浴室干什么呢?我只是经过而已。我好怕!怕我就要踩死我吗?我也怕人类,怕你阿丁,我也可以处死你吗?·····不久,他沉入了梦乡。看到有无数只壁虎从四面八方向他聚集拢来,爬到他脸上,钻进他的嘴巴和耳朵,爬到他两腿之间,挤入他的腋肢窝、肚脐,一批批,一群群,数量之多,似乎壁虎族群的驻港分队的全部成员都出动了。他不敢动弹,最后,密密麻麻的大壁虎小壁虎瘦壁虎肥壁虎爬、停在他的躯体周围,它们不断地挪动、爬行,那软软的肉体趴、爬、躺在他赤裸的肉体上,感觉粘粘糊糊的,简直令他毛骨悚然。他挣扎着,呼救着,没人理他,他终于听到了壁虎们啧啧啧啧的冷笑声。它们对在上空飞来飞去的蚊子美食已经完全不敢兴趣,改以慢慢啃食、吞噬他的细皮嫩肉为主。
救命呀,救命呀!
你干什么!发恶梦?手不要放在胸口上!阿丁嫂在睡梦中爬起来,移开老公的手。
阿丁是一家图书公司的职员,专职看守货仓。
货仓堆满了书。按照每天的程序,他和小陈分了工。小陈运货、送货,而他留守大本营,整理书、排好书,有新书到,他就要腾出地方摆好新书。没事时,就冲一壶清茶,靠在堆积到天花板的书堆边看书。
这时小陈出去了,仓库一片安静。
突然,阿丁又听到了壁虎那啧啧啧啧的冷笑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是那样清晰,听起来好恐怖!然后,他用力甩了自己的面颊一下,有痛感,证明现在自己是在真实的场景,而不是在梦境里。那么他就可以见机行事了。声音越来越大声了,他慢慢又带点害怕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估计又是壁虎吧?他不相信先前在浴室里的壁虎借尸还魂,跟随他来到那么远的货仓,那是不可能的事啊。突然,他的头偶尔向左边看去,一只大壁虎一动不动地趴在一堆书上面的一本摊开的书本上,正在用舌头将那印在页面上的方块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噬掉,那页面上的(12行x40个字=640字)六百多字,估计被这一只小食字兽吃了三百多字。他颇为吃惊,可能是货仓不闻人间烟火味,壁虎饿得无法忍耐,只好就地取材了;也可能壁虎见到货仓几十万本纯文学书难于销售、人类已经不大读书而有心协助出版社老板销售一点。哈哈,善心可嘉,方式却无法不说幼稚。
我既然怕你的形体,还是灭你于无形吧!不管你的死活。阿丁迅速找到一根拉铁闸的带钩小木棒,用劲、没有犹豫地将那本书一扫,书和书上的壁虎飞得老远。就在这一瞬间,哗啦啦哗啦啦一阵阵天动地的巨响,那根小木棒触动了旁边堆高到天花板的十几包书(每包都是40本书),顷刻间倒塌下来,对准阿丁的头、身体砸下,来势极其猛烈,“救命”的“救”字还来不及喊,他已经被几十包书埋在地上。幸亏正好送货回来的小陈发现,大惊,好不容易将他从书堆拉出来,打999,街上尼诺尼诺的声音大鸣,阿丁被送到急诊室。阿丁命大,只是重伤,没有死亡。
在医院,小陈了解了出事始末,摇摇头,劝他道,你怎么总是和弱者过不去,要消灭他于无形呢?你既然生存,也让他生存吧。阿丁说,我怕它,小陈说,怕,就要置它于死地吗?何况听说它有益无害呢。阿丁有点顿悟。
治疗一周后的阿丁出院回家,傍晚时分,欲洗澡,刚刚踏上地毡,一只小壁虎突然窜出,酷似原来在浴室那只,可是顷刻间,壁虎身体已经不见影踪,在地上摆动的只是它的一截尾巴,一蹦一跳的,好不骇人!阿丁如一截大木头僵在浴室门口,眼睛瞪得牛大,愣住,一颗心似乎停了,整个世界的半空中都是壁虎、壁虎、壁虎,在他脑海里旋转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注】东瑞写过散文《壁虎祭》,长达三千多字,本篇是小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