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瑞专栏

走访香港寻常巷陌人家

东瑞

 

 

以前有一位女文友知道我在家常负责洗碗,非常惊讶。我说,这有什么奇怪,我们没请女佣,什么家务事还不是两公婆分头来做。后来才知道,她二婚,嫁给了一个四肢不勤的大男人,难怪她会这么说了。

男人做点劳力活,如买菜、吸尘、拖地板、晒衣服之类也很正常。我们是锻炼过来人,能吃点苦。大学读书年代下乡,插秧、挑土、割稻、打谷、踩水等哪样没经历过?

我常借口自己是文弱书生,已写过不少对社会有益的正能量文字,小小说主角几乎也都是小人物和弱势族群,算是另类义工了,何况,平时很忙啊,义工就很少做。

(左起:瑞芬、吴建芳、何静、东瑞)

 

五六月间,没有太多杂事,瑞芬约我报名参加“乡·港连心计划2022”活动。这活动为期好几天、分区进行,是由香港民政事务总署举办、各大小社团参与。去年,我们参加了由香港四川社团总会秘书长、香港新闻工作者联会秘书长吴建芳介绍的香港四川社团总会,成为该会会员。这个具有两万会员、十五个属会社团组织的确非常棒,曾经在香港的义工评比活动中勇夺金奖。总会上下齐心、雷厉风行的高效率送暖活动,一直做得非常出色,为人所称道。在市民最需要的时刻,电话有人听,事情有人做,物资有人送,凡事办得特别快!不像一些社团,人浮于事,电话白打,指挥不力、无甚作为。成立于2019年的四川社团总会在近年先后筹集了100多万捐款、获得300多万物资,出动义工1600多人次,实在惊人和感人。

瑞芬向吴建芳秘书长报名参加6月16日一天的义工活动的时候,她关心地问我们身体健康如何?瑞芬说,当然不错,年岁不小了,但心态比年轻人年轻!吴秘书笑了,马上应允。

我们的送暖活动主要在九龙西,具体地说主要在中下层市民比较集中的深水埗地区。送暖、探访的对象、内容早就预定,事前联络好,我们才知道总会理事骨干们事前就做了大量繁琐的准备工作。对象是新移民、低收入家庭和孤寡长者。我们下午需要走动11家人家,为他们送物资,如总会特别订购的一些四川特产的食品及目前需要的防疫物资,让社区居民能品尝到四川味道,也让居港乡亲会员感到大家庭的温暖。

 

在黄埔区龙阁小小茶聚之后,由杨健兴师傅驾车、香港四川社团总会秘书长吴建芳、香港四川社团总会高级干事何静、理事瑞芬、会员东瑞一行四人,出发!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需要探访11家,每一家就无法深度采访,主要把东西交到他们手上,聊几句。这也好,体验义工活动苦乐感受,了解香港中下层居民的居住环境,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居港已近五十年,我们只到过亲友的家,可以说,这方面完全空白。

有几家户主临时有事出外,代收;余下有七家给我印象很深。

 

香港住在各类公屋(廉租屋)的下层居民约占200万,占据香港740万居民之2/7。尖沙咀一向被视为游客区,那是因为以游客为对象的专门店多,商场“王者”海港城也在此;没想到旧楼无数,一些洋楼的单位也建得窄逼。第一家竟在尖沙咀繁闹的街道。最初很惊愕,后来亲眼目睹,才体会到“繁华背后”这一句话的内涵和多义。这一家,一个女的在家接待我们,与她共租同住的女友不在家。看看这样狭窄的屋子,我们度量估计只有九平米吧,一条走廊,窄到无法两人擦身而过;倚墙的户主,如想再近点看电视,就有鼻端触及荧光幕之嫌矣。最末就是一间房,床较双人床窄,厕所在靠近睡房一侧,整个面积看来只有八九十尺(约九平米)。女租客年轻,看来移居香港还不久,生活的路还没走得畅通。

第三家在大角咀枫树街。那是一对老夫妇。见到我们,笑呵呵的,搬动椅子要让座,我们说不了,时间匆匆,还有几家要去。老伯伯和伯母年龄差距大,但精神都挺好;空间不大的屋子贴满了无数款不同的“福”字、与佛教有关的大红色吉利图像,一个大佛龛占去不小空间。两老在这大红色贴纸氛围下,也几乎变成了墙画里的其中一部分。空间已经够小,客厅无窗,没有光亮照入,暗色笼罩,犹如进到一座昏暗的小庙。难得的是,老夫妇俩面呈慈祥,笑容可掬,看来,他们就准备着相看两不厌地厮守下去,一直到天老地荒吧。

 

第四家是在深水埗的钦州街。居所也特别小,我们四个人加上女户主共五个人一站,就没啥位置了。室内,一张双层床和不成套的沙发摆在客厅,她说移居香港九年,先生上班在外,这样大小的面积租金也要港币一万五千元,丈夫打工的收入交租后剩下没多少了。这时,房里的哭声传出来,她进去抱着一个约两岁大的女孩出来,女孩正睁着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我们。女户主约四十上下,那种面对艰难生活,安之若素、平静答问的气色姿态给我留下不错印象。

第五、六家,位于九龙深水埗区长沙湾幸福街,位置面对海,风特别大,屋子空间极窄,其中一人还得站在走廊通道上。聊几句,我们托女户主将给对面户的一袋福袋转交。

第七家在长沙湾丁香街苏屋邨牡丹楼。这里也属于公屋,我们进入的这一家,面积见“底”,一览无遗。一对至少也有五十来岁的姐妹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看到客厅病床上躺着需要护理的男长者,半开着眼睛,似乎知道有访客,,里面房间一个小房病床躺着也同样需要护理的女长者,马上领悟到人生最艰难的境况莫过于此了。一对面貌酷似的老姐妹出现在这屋,不需要多问,就知道她们每天有多少孝心就有多少辛苦了。两张病床,两姐妹,“摆”在一厅一房,就没有多少地方了。她们住在附近,各有家庭,姐妹同心,照顾老人家。目前运作中的港九各种类型的护老院至少千间上下,收费不一,总是需要多化钱吧。

 

最后一站,车子还未驾驶到该泊车的地方,远远就看到四川社团总会南山义工邓克明在路边带着小跑挥手招呼迎接,这位荣获“优秀义工银奖”的邓姐,步履节奏快速如风,令人感动不已。她与南山居民服务协会总干事陈丽红热情地陪同我们上楼按门铃,受援者遇事不在家,有关福袋只好委托南山义工邓克明转交。接着我们顺道参观了协会,看到有关办事员正在热心地为不少屋邨居民义务量体温、看病诊病。

 

一路上,公关能力超强、又是行政人才又是文采出色的大才女吴秘书一路忙着,不断联络各方及处理大小杂事,何静负责程序安排,手抓名单,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大家将福袋交给户主,简单寒暄几句,最后来张合照。我和瑞芬是小兵,首次出征,向两位学了不少。拍照不是为了凸显做义工的伟大,而只是仅作工作记录备查;为了顾及被援助者的私隐和尊严,他们的面目大都遮去处理。这种做法很周全,值得一些社团仿效。

 

这一天的义工活动时间匆忙,无法深入了解。我想起俄国文学大师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大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深信这好几个家庭各自都有一长篇心酸的故事,但我们依然被这些低收入家庭人们的乐观面对现实生活的态度深深感动了;在窘境暂时无法摆脱和改变的时候,她们就改变心态,勇敢面对,绝非逆来顺受,只是在一边追求起码温饱的同时,一边努力拼搏,机遇一到,迅速出击,争取改变命运。再者,我们也为这些被访者的共同点——居屋都那么小,那么窄逼而心酸感慨。从前,我们参观过亲友的皇宫式大豪宅、去过浅水湾的大老板别墅小坐,回家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的住处小得如鸟窝;到这些住在公屋或窄房的多家居屋一走,顿觉得自己的家像小广场一般了,虽然我们住的也只是一百平米左右。我们没有范仲淹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怀,更无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那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为民请命的仰天悲情呼喊;我只能以有限的缚鸡之力,用一支小秃笔,写写这一类零思碎感,感受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满足,是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居有宽屋,吃有肉鱼,夏有空调,冬有暖被,余裕可小旅,愉悦聚友朋,人生夫复何求?

 

2022年6月28日于香港“不写最累”书房